按照平時的時間上床,然後一覺到天亮,這是她本來的預想。然而張開眼睛時,身邊還是一片漆黑,而且十分的安靜,聽不見早晨的鳥鳴聲。搞不清楚為何自己突然清醒的小貓從床上下來,拿起書桌上的手機。
手機的螢幕上時間停在了一點半,離她上床的時間還不到五小時。莫不是太熱了?這樣想著,櫻雅將房間的陽台門推開,凌晨的風還是挺涼的,那瞬間她打了個寒顫。
還是趕緊躺回床上吧……明明這樣想著的,但她走到了陽台邊,光著腳踏上了冰冷的磁磚,靠上了一樣冰涼的欄杆。輕輕晃著尾巴,她的黑耳朵彷彿想要聽到什麼似的,微微變動著方向。
然後她注意到了,在房子前、進森林的入口道路上,佇立在那裡的身影。那人背對著房子的方向,一眼望過去沒有可以辨別種族的特徵,一頭黑長髮長至大腿處,而那頭長髮底下,似乎身著一件紅色的禮服。
明明心裡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有一件事情應該要想起來,可是櫻雅此時只能傻傻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背影失魂。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櫻雅的視線,那人轉過身來,望向了二樓的櫻雅。
「——妳好?今晚的風很舒服對嗎?」
女子按住被風吹起的髮鬢,宛若天使一般的對著櫻雅微微一笑。面對這美如天仙的臉孔,櫻雅就算是女孩子還是一瞬間忘了話語,只能看著女子,張了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您、您好,您在那裡做什麼呢?」
終於找回自己的魂魄,櫻雅趕緊低下頭,不想讓女子看見自己紅透的臉龐。興許這夜晚過於寧靜,即便是有如呢喃一般的聲音,還是足以傳達到女子那裡。
「我想去一個地方……但是一個人感覺有點害怕,妳可以陪我嗎?」
如果是平常的話,要跟一個說不到三句話的人一起走,那對櫻雅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她不知道怎麼著,不知不覺的點下了頭,腦中想到的並不是跟陌生人走很危險,而是兩個人的話,再黑也不怕了。
朝樓下說了一聲稍等後,櫻雅襪子也沒穿、連睡衣都沒換,套上了拖鞋就直接跑了出去。近距離看到女子,櫻雅瞬間屏住了氣,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描述眼前的人,她彷彿不是這個世界存在的人一樣。
「對了,我叫做杏子。那我們出發吧……櫻雅。」
「嗯、嗯……」
櫻雅完全沒有懷疑為什麼杏子知道自己的名字,順從的就跟上了她。其實腦中不斷的閃過什麼東西,可是腦袋混沌一團,讓她分不清楚情況,只覺得自己應該要乖乖聽從杏子的話。
而這些行動,全被另一個人看在眼裡。傳日是聽到動靜以及對話聲才醒來的,他有嘗試喊櫻雅,但最後卻是看到不管怎麼喊都不回答自己的櫻雅跑了出去,往森林裡走。傳日發覺事情不太妙,趕緊跑進馮姆房間。
「起床,出大事了。」
「啊、啊?什麼?要晨跑了嗎?」
一聽到傳日的聲音,馮姆立刻反射性地坐起,但看看四周還這麼黑,差點就要躺回去,但被傳日搶先一步,強硬的按住肩頭。感受到一股低氣壓,馮姆強迫自己腦子運作,一清醒就看到傳日近距離陰著臉瞪著自己。
「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我做啥了?」
還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麼惹到傳日,馮姆嚇得舌頭都打結了。傳日沒時間解釋,把馮姆隨手丟在一旁的外套丟給他,趕緊拉著人出去追櫻雅,邊追邊說明現在的狀況!
櫻雅被動著跟著杏子的背影,世界很安靜,比他們去夜遊的那個晚上還安靜。看著彷彿要把人吞噬的漆黑森林,櫻雅停住了腳步,總覺得好像不能再這樣跟上去。
「怎麼了,櫻雅?不舒服嗎?」
感覺到櫻雅停下了腳步,杏子回頭微微蹲下身,與櫻雅平齊,眼神擔憂的望著有些失魂的少女。是不是應該要委婉的表達自己想回去呢?但被那瞳目注視著,想回去的話居然變成了別的字句。
「我們要去哪裡……?」
「去一個對我而言很美的地方喔。櫻雅妳不是喜歡星空嗎?那裡的夜景也很美唷,妳一定會喜歡的。」
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喜歡星空呢?然而這念頭只是有如蜻蜓點水般的出現了一下,便消失了。於是櫻雅乖巧的點點頭,繼續跟上了杏子。她的一舉一動都這麼優雅,明明穿著那麼難以行動的長裙,然而杏子卻不急不忙的總是跟自己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妳跟妳的同伴們,上次夜遊很開心呢。嘻嘻哈哈的,說了很多的故事對不對?還說了很多……很多……他們喊妳櫻雅呢,櫻雅。」
總覺得杏子說的話很奇怪,明明那天夜遊,應該沒有人在外面才對,而且在這個村子中,櫻雅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人。可是杏子喊著自己名字的聲音很好聽、很舒服。
「如果沒有……那我們……好希望能和他一起來。」
彷彿在念經一般,杏子喃喃自語著,而櫻雅就像是吹笛人故事中,傻傻跟著吹笛人的孩子一般,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緊緊跟隨著那個紅色的背影,走進了森林深處。
另一邊,也跟進了森林的傳日與馮姆也在尋找著櫻雅。他們大喊著櫻雅的名字,但理所當然沒有任何回應,本來要在森林裡找人就很麻煩,更何況現在還是大晚上的,人又不回應,可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啊——跑哪去了啊!」
找不到人了馮姆急躁的剝開擋路的樹叢,他會種田也懂植物,但他可從沒學過該如何根據足跡什麼的,追蹤獵物或找人啊!傳日放棄喊人,讓馮姆安靜,兩人一起豎起耳朵仔細想聽聽有沒有動靜。
過於寧靜的森林此時倒是恰好,好像微微聽見了摩擦枝葉的聲音,兩人往那個方向跑去。四周雖然看起來差不多,不過從小有事沒事就跑進林子裡玩的馮姆,還是分辨出了這裡的位置。
「阿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面是一處斷崖!」
道完,傳日嘖了一聲,只希望那隻體力廢柴的小貓可以走慢點,等到他們趕到。而馮姆則是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但隨後又搖了搖頭,把這一切都當作巧合。
杏子開始不斷喃喃自語著與他的生活,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很早對方家長便承認了他們倆的戀情,並且毫無懸念的最後便結婚在一起了,本該就這樣永遠幸福下去,一個人的到來破壞了這一切。
來者不管任何因素,帶走了村裡適齡的所有男人,包括了杏子口中的那個他。反抗的人都被當場斬殺,為了一絲希望,他們只能忍痛分開,在男子離開前,他們約好不論如何,一定會回來,並且再見面的。
懷抱著這個約定,杏子獨自度過了許多年月,製作著見到男子時要送給他的新衣裳、嘗試著希望能讓男子品嘗的美味料理、寫著對男子的無盡思念,日日夜夜祈禱著他的平安以及他的歸來。
一年、兩年……所有人都認為男人已經戰死,不會回來了,而被寂寞摧殘憔悴的杏子,只是相信著、相信男人一定會遵守約定回到自己身邊。第三年,促使他們被迫分開的戰爭甚至結束了,但男人還是沒有回來。
當年一同被徵兵的人倒是陸陸續續回來了,而他們也給杏子帶回了一樣東西,卻是令她絕望的消息——連同當年他們兩小無猜,送給對方的約定項鍊之外,還有男子早已戰死的消息。
由於告訴自己消息的人反應太過可疑,不斷的移開視線,所以杏子一點都不相信,嚷嚷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靠著這股動力,她獨自來到了男子他們當年待最久的城鎮。
漸漸復甦的城市那活躍的生命力,絕對不是他們一起長大的那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所能比上的,陌生的一切彷彿洪水猛獸,稍稍一失足就會將人給吞噬掉,如履薄冰,杏子孤身一人尋找著丈夫的消息。
最後,她找到了。
那人與在一群女人間,嘻笑打鬧著,樂不思蜀的模樣,彷彿不是當年離開時對她許下諾言的老實男人。然後她不知道怎麼了,中間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她回過神已經回到村子了,男人自然不在身旁。
奇怪了,那人喜歡的洋裝,究竟是她記憶中的純白色呢?還是自己現在身上的這件鮮紅色的呢?
奇怪了,男人究竟是活著的、還是死了呢?
奇怪了,她究竟……在等誰呢?
……啊。
對啊,他已經戰死了,所以自己等待下去也是沒用的了。好狠的人啊,為什麼對自己許下了那樣的約定,卻失約了呢?任她再多麼撕心裂肺的哭泣,那人終究不會回來了。
好寂寞啊,好寂寞啊……這裡熟悉的一切.點點滴滴都是兩人甜美的回憶啊,讓人怎麼能不觸景傷情呢?要是一個人,到當初最喜歡的約會地點去,肯定會被冷風凍寒吧。
不想一個人啊,所以和我永遠在一起吧,約好了,約好囉。
「跟我在一起吧,櫻雅。」
從森林走出來,以斷崖為背景,杏子回頭對櫻雅伸出了手,那如天使般的笑容,卻又如鬼魅一般。然而明白這些又能怎麼樣?自己彷彿是被操縱的人偶一般,不能思考、不能反抗。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可能就會這樣走向對著自己伸出手,不斷唸著需要自己的女人吧。可是……反抗了操偶師,木偶渾身顫抖著,停下了腳步。
「還有人……在乎我,還有人……需要……我。」
聽見少女的反抗,杏子挑了挑眉,收起了笑容。她明白了少女口中的人是誰,只是她現在已經不再相信這種話,更不相信誰會真的需要自己、陪著自己,會邀請櫻雅跟自己在一起,只是因為她能像木偶一樣,真的聽從自己。
「為什麼?妳不是也應該跟我一樣不再相信了嗎?只要乖乖跟我走就好了啊?為什麼會相信那兩個人呢?」
而且櫻雅應該跟自己一樣,不再相信任何人才對啊。杏子不理解的質問著反抗自己的櫻雅,然而方才那點反抗似乎已經是櫻雅的極限了,她又變回了那個安靜的洋娃娃。
「……可以啊,如果妳所相信的兩人真的有辦法如妳期望的幫助妳,那麼放棄櫻雅也沒關係唷。但是我,覺得我會贏的。來吧,櫻雅,妳不是最喜歡星空了嗎?在這裡,妳能永遠看著最喜歡的星空唷!」
杏子主動拉住了櫻雅,似乎想帶櫻雅到達那片星空似的,然而眼前一晃,哪有什麼身著紅衣的女子,只有見不著底的萬丈深淵,當她回過神,想往回走時,已經從崖邊滑落。
怎麼回事?難道自己要……掉下去了?她緊張的伸出了手,可是在這種荒郊野外,怎麼可能會有人抓住自己呢?彷彿就跟杏子所說的一模一樣,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死了?
「櫻雅!」
突然,兩支手抓住了她伸出去的手。櫻雅緊緊盯著那兩支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希望他人來拯救,而伸出的手真的有人回握住了,順著手往上,她在黑暗中認出了抓住她的人們。
「哥哥、馮馮……」
「另支手給我,快點!」
傳日對還沒回過神的櫻雅大喊,要她把另一隻手交出來,兩個男孩子合力將櫻雅給拉上來,坐在崖邊喘著氣,倒不是累的,是被嚇得。櫻雅腦袋昏昏沉沉的,還是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盯著地板不發一語。
「妳一個人大晚上的跑到這裡做什麼呢?別跟我說是想來玩自由落體!」
傳日最先喘過氣,有些生氣的質問櫻雅,要不是他們注意到櫻雅在大半夜跑出來,還好奇跟了上來,這隻貓可能就悄無聲息地死在這種根本不會有人發現的大峽谷裡了!
「我、我一個人……?沒有呀,還有杏子小姐呀?咦?她呢?你們沒有看到嗎?一個穿著紅色禮服的姐姐。」
被兇的櫻雅終於回過了一絲神,這才想起來突然消失的杏子,緊張的四處張望,但這裡除了他們三個人,不像有其他人的痕跡。櫻雅鬆了口氣,卻突然也不知道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對不起……」
總而言之,她還是對擔心自己的兩人道歉了。見櫻雅示弱的模樣,傳日也氣不起來了,只能嚴肅的念了她一頓。一旁的馮姆在聽到櫻雅否認一個人後,就一直很安靜,少見的居然沒有說半句話。
「唉,算了,我們先回去吧。」
訓話告一段落,傳日背對著櫻雅蹲下,後者搞不清楚狀況,遲遲沒有反應,惹的傳日很不好意思,紅了臉回頭催促。
「快點上來,我背妳。妳的腳都是傷,妳沒感覺嗎?」
她當時連衣服都沒換、襪子自然也沒穿的就追著杏子出來了。櫻雅經提醒才發現自己的雙腳真的都被枝葉劃出了一道一道的血痕,有些血甚至已經凝固,然而方才跟著杏子的時候她真的完全都沒意識到。
稍微又被傳日展現的哥哥力給迷到,櫻雅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在傳日背上顛顛簸簸的,可是不擅長熬夜的櫻雅還是感到了疲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走在傳日背後的馮姆發現櫻雅睡著後,才遲疑地開口。
「吶,阿傳。」
「嗯?」
「你還記得上次夜遊我說的鬼故事嗎?」
「姑且記得吧。」
「其實,奶奶有告訴我過那個女生的名字……那個跳崖的紅衣女子……叫做杏子。」
一陣寒風吹過,兩人不自覺的發起寒顫,加快了腳步。與其相信他們倆沒看到的紅衣女子存在,還不如相信是櫻雅突如其來的夢遊還比較讓人可以繼續在這半夜的森林行走。
「但、但沒道理啊!為什麼會選上櫻雅呢?」
明明那時候是說,如果真的跑出什麼可怕的東西,就把說了鬼故事的人帶走,結果被帶走的卻是說了這句話的人。傳日倒是想到了裡由,即使不太相信這種事,但他還是有聽說過。
問題或許是出在,那天夜遊時,只有櫻雅的名字被喊出來了。櫻雅雖然也有喊他們,但從頭到尾都是綽號或代稱,可是櫻雅被他們兩人各叫了一次,而夜遊的禁忌之一,恰好就是不可以在夜路上喊真名……
傳日嘆了一口氣,不再去想這種事。
「……別想那麼多嚇自己了。還有,也別對櫻雅提起。」
「嗯,我知道。」
雖然不相信以櫻雅的智商,她自己想不到這層面上,但就像掩耳盜鈴一樣,能不要提到最好。在離開懸崖邊時,兩人總覺得都感受到了一股哀怨的眼神從背後緊盯著自己,但他們誰都沒有說出口。
啊啊——這個夜晚真是太不安寧了,好想快點回到溫暖舒適的家裡面,喝上一杯暖胃的熱牛奶,陷入沉沉的夢鄉啊!